离开府中三十年了。三十年在人生长河中是一段不短的岁月。三十年间,多少星转斗移,多少人是物非,自己也从一个少不更事的青春少年变为年届“知天命”的中年学者,为生计风尘仆仆周转于西安、南宁、上海等地,很多如烟往事在脑海中渐成一块块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然而,府中几年学习经历却时时清晰地呈现于脑海之中并日久弥新。其中,严翠芳、温国庆、姬宝顺三位老师当年的奕奕风采、谆谆教诲宛若昨日。其情其景,历历在目!
我还清晰地记得与严翠芳老师的第一次见面。一个炎炎夏日的早晨,父亲带着我拿着转学的条子走进了班主任严老师的宿舍简单交代几句后就走了。我局促不安地打量着严老师:白衣蓝裤,一袭短发,一颦一笑间流露着女性的恬静与安祥。严老师领着我到了教室,指着一个空位亲切地说:“你就坐这里吧。”从此,在严老师的关爱中,我开始了府中初秋83届2班的学习生活。当时,我家刚刚从乡下搬来县城,加之自己个子又矮,柔弱的内心世界中复杂交织着新奇、胆怯与自卑。敏锐的严老师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多次教导班上调皮捣蛋的同学不要“欺负”我,而应该帮助我;她有意识地在课堂上提问,鼓励我大胆发表意见;她甚至让我当小组长,让我这个班上“猴当当”充分感受自身的价值。
有两件事至今难忘。大约这两件事都与当时社会上开展的“五讲四美”活动有关。为美化教室环境,学校要求同学们尽可能地提供一些盆花。其时生活拮据,花花草草与我家无缘。为完成任务,我只好将种有一截短短的仙人掌的花盆捧到班里。在由“绣球”、黄菊、“臭金莲”等组成的流光溢彩的协奏曲中,这显然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上课前,我悄悄将这盆仙人掌放在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班会课上,严老师询问了同学们各自带来了什么花,当问到这盆可怜兮兮的“仙人掌”时,我用几乎用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站起来回答:“我……带来的。”没想到,严老师竟然表扬了我,说这盆仙人掌有特色,是“万花丛中一点绿”、是“俏也不争春”……我知道,严老师在用爱来呵护一名学生的自尊,用爱来回应一名学生的善意。还有一件事,为鼓励同学们“学雷锋,见行动”,各班级设置了一本好人好事簿。班上有些调皮的同学往往隔几日就自己执笔在上面记一些真假莫辨的“好人好事”:在街上拾到五分钱上交警察叔叔;在放学途中送一位迷路孩子回家;在河畔农田扶起一颗被踩倒的青苗……我没有这样做,诚实记录了屈指可数的几件现在已经记忆不清的“好人好事”。学期结束,我竟然被学校评为“好人好事”标兵,捧回一张金灿灿的大奖状。事后知道,这是由于严老师对这些“好人好事”进行了一定了解并综合了平时班级实践表现而上报学校的结果。严老师再一次通过细致工作给出了自己对诚实学生的态度与评价。
温国庆老师是高秋86届1班的历史课老师与班主任。温老师留给学生的是一名谦谦君子形象:白皙的脸庞,目光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充满了睿智。在历史课上,温老师经常拎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记录着课堂最重要内容,重点、难点一目了然。温老师在授课过程中温文尔雅,经常慢条斯理、但坚定明确地向学生指出高考的命题点、知识点等,一节课下来同学们对历史时间、人物、事件、意义等也就烂熟于胸了。温老师注重教学方法,经常将枯燥的史实转化为生动、谐趣语言叙述,如讲农民起义,用“老百姓吊起锅打钟”来比喻农民的困苦处境;如讲祖冲之的数学贡献,用“山巅一寺一壶酒”来形容圆周率数值。温老师多才多艺,善拉手风琴,常将历史事件编为朗朗上口的歌曲小调或顺口溜,如“东洋小日本,心似虎狼狠,发动了‘七七事变’把我中国侵”;如“鸦片战争爆发40年,不平南条42签。香岛广厦福宁上,20100万银元”等等。在温老师熏陶下,我们班同学普遍对历史课产生了兴趣,高考中历史科目成绩有目共睹。
温老师真可谓“温”老师。温和的言行中蕴含着对学生们一以贯之的炽热之情。温老师的“洋铁壶”成就一段高秋86届1班佳话。上自习课,温老师经常从宿舍提一把装满热茶水的大铁壶放到教室前台,一来可口卫生,避免同学们乱饮生水;二来方便取用,节约同学们时间精力。温老师则默默地坐在讲台或注视学生、或认真备课。师生们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不断提高、不断进步。温老师的学生之情并不因学生的离校而稍减。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期,研究生暑假期间。听说我从西安回来,温老师与几名同学急急忙忙从府中经过后山到官井我家。七月炎暑、酷日当头,温老师在崎道路上健步如飞,以致踩坏了凉鞋。情急之下,温老师匆匆用地头拾到的一截麻绳胡乱捆扎后继续上路。当汗水淋淋的温老师站在我面前时,我的眼睛深深湿润了。
姬宝顺老师是我们高中阶段的语文老师。姬老师瘦高个,弓着背,目光清冷,给人一种威严之感。早在上他的课前,同学们都或多或少从高年级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姬老师“坊间评论”:学识很高而不张扬,性情平和而不圆滑。在同学们看来,姬老师上课有点“另类”。当时语文界流行字词分析、段落大意、中心思想这一套“抽斗式”教学方式,“甲乙丙丁、开中药铺”,充满了“洋八股”的气息。姬老师上课绝不是这样,他用一种整体思维来对待每一篇范文,语文教学过程处处洋溢着人文主义精神。在他的讲授中,每一篇范文不再是好词、好句的简单堆砌,而是一次引导学生进行美的发现与体验之旅。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楚记得姬老师在讲授茹志鹃的《百合花》时面部流露的淡淡忧郁神色,在讲授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时相声般的语调。毫不夸张地说,可以用“如沐春风”这个成语来形容同学们上姬老师课的感受。
姬老师的“另类”还体现在骨子里是书生本色的性情。课间闲暇,每每说到当时社会上种种“不正之风”,姬老师一改往日的平静如水,神态攒眉,语调激越,俨然一位“铁肩担道义”的志士。记得有一次,我写了一篇《我的邻居》的作文,文中虚构了一位铮铮铁骨的正气老干部形象。姬老师推荐这篇文章登载在学校油印的小册子上供同学们学习参考。一天放学后,姬老师郑重地请我去他的宿舍,问我文中的这位邻居情况。当我说到这是一个虚构的形象,我隐隐约约从姬老师的眼神中读出些许失望。姬老师是学校教导主任,每次开会在学校礼堂的主席台就坐。于是,同学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一位落落寡欢的中年人低垂着头坐在一条长椅一端,孤独而不安。看来,姬老师也许并不适合登台露面的官场生态。那年高考结束,我对于考取陕西师范大学非常失落。姬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你觉得热衷于‘政治’,为领导提提包、为上级开车门很有意义吗?我看做老师挺好!”
严翠芳、温国庆、姬宝顺是府中优秀教师的代表。尽管三位老师在气质、性格、行事风格及其成就等方面有很大的差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爱”:热爱知识、热爱教育、热爱学生。正是因为“爱”,府中打造了一支优良的教师团队,府中培育了一批优良的学生队伍。“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三十多年来,我一直不忘母校传统与老师教诲,致力于爱的薪火相传,由学士、硕士到名校博士,由青年学子到大学中年学者,在平凡工作岗位上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
本文作者:杨建党,男,陕西府谷人,沙龙会s36网站大全政治学系副教授、法学博士。在《探索与争鸣》《文汇报》《中国图书评论》等包括发表学术论文30多篇。现定居上海,时光易逝,乡情日炽,亦有怀旧文字若干。
编辑 | 傅文君